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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49.第4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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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

國棉廠, 姜湘在車間穿上白圍兜,戴上工作帽,然後在紗車跟前坐下來, 準備開始幹活。

一邊熟練撚棉拉線,一邊腳踩紗車,很快,整個車間回蕩起了規律的梭梭聲。

姜湘已經漸漸習慣了低頭紡線, 雖然當個小女工是挺累, 但這工作也有一個好處。

那就是紡線途中不需要和旁人打交道, 只要悶頭幹活, 按時完成自己的工作量就行。

她成分不好,當然不喜歡和心思各異的眾多工友交涉。

正專心紡線著, 身旁的紗車位置忽然坐下一個同樣穿著白圍兜的小女工。

姜湘詫異擡頭。

何麗華戴上工作帽,沖她笑笑, “怎麽?不歡迎我坐到你旁邊幹活呀?”

“歡迎, 當然歡迎。”姜湘臉上笑呵呵的。

不管怎麽說, 先前她住集體宿舍,唯一交好並且相處比較多的朋友,就是何麗華了。

何麗華本性挺好,溫溫柔柔的一個小姑娘,也沒有嫌棄姜湘成分不好,但是。

她是國棉廠子弟, 和董美霞那幫子弟從小玩到大,感情也是真真的, 人家那才是一國的。

姜湘就是心知肚明這一點, 才覺得跟何麗華相處格外別扭。

好在她搬出了集體宿舍,以後用不著發愁怎麽應付這幫子弟舍友了。

何麗華低聲說:“你才剛剛搬出宿舍, 今天中午就有人搬進來了,是前不久嫁到廠裏家屬院的小媳婦,也是熟人了。”

“哦,那挺好的呀。”姜湘並不意外。

“好什麽呀?”何麗華嘆氣,“她剛結婚沒多久,不和家裏男人一起住,反而搬到廠裏集體宿舍,說什麽婆家住不下了,擠得慌,她就要一個人搬到宿舍裏頭住,她男人竟然也願意……”

姜湘愛好聽八卦,漸漸放慢了手裏撚棉拉線的動作,豎起耳朵全神貫註聽著。

何麗華中午都沒睡成,就看著那年輕小媳婦來來回回搬行李,搬了一中午,可算是搬完了。

本來嘛,宿舍裏搬進來新人,大家都撐著笑臉表示歡迎。

奈何這個小媳婦不大講究,邋遢得很,搬進來的被褥有股味兒,說不出什麽味兒,又酸又臭,跟臭腳丫子似的。

說到這,何麗華臉色都綠了,“美霞罵她罵了好半晌,讓她要麽把床單被套全部拆下來打肥皂洗幹凈了,要麽換塊新的,不臭的——”

姜湘實在憋不住了,噗嗤一聲笑出聲來。

“你還笑呢,”何麗華說著,自己也是又氣又想笑。

“美霞那張破嘴你也知道,話說出來難聽得很,人家不受這個氣,兩人就打起來了……美霞沒幹得過人家,臉都被撓花了,哭得請了兩天假不來上班……”

聞言,姜湘頓時擡頭張望一圈,董美霞還真沒來車間。

妙啊。

姜湘暗戳戳覺得痛快,讓她總是找自己茬,天天擱宿舍裏指桑罵槐的,就是嫌棄她成分,想把她趕出去。

這下好啦,她忍無可忍搬出去了,下一個搬進來的小媳婦,邋裏邋遢性情彪悍,明顯不愛受氣,也不服管,看她董美霞怎麽指桑罵槐!

惡人就要惡人磨。

姜湘咬著唇,努力讓自己不要再次笑出聲。

她幸災樂禍終究是不太好的。

董美霞是有人治了,但宿舍裏其他人也被連累遭殃了啊。

卻聽何麗華又問了一句,“姜湘,你搬宿舍搬的匆忙,是不是還沒去後勤部辦手續?”

“還要辦手續?”姜湘全然忘了這回事。

正好,後勤部距離車間不遠,當即道:“一會我抽空過去一趟,退宿手續辦起來應該很快,幾分鐘的事。”

姜湘說罷,何麗華臉色猶豫,好半晌,才和她說:“要不你別辦手續了,搬回來住吧。”

姜湘一陣頭大,再搬回去?

人家小媳婦都已經搬進來了,她再搬回去,豈不是變成她和小媳婦扯頭發幹仗了?

何麗華這話說得輕巧,卻有些自私了,完全不替姜湘考慮。

姜湘眼裏已經沒了笑意,委婉拒絕道:“已經晚了,人家都搬進去了……況且,我在外面租了房子,長期租的,一個人住也挺好。”

何麗華張了張唇,似乎還想說些什麽。

不等她說出口,姜湘擡起頭,正巧看見車間的主管師傅過來,忙道:“我去和師傅說一聲,讓我去後勤部辦個手續,幾分鐘就回來!”

說罷,姜湘站起身就跑了,溜得比兔子都快。

和師傅打過招呼,出了紡線間,她一步也沒停,奔著後勤部過去,幹脆利落地辦了退宿手續。

就怕遲一步,其他舍友也過來求著她搬回宿舍。

讓她們自己鬧去,她才不摻合這些破事呢。

從後勤辦公室出來,姜湘大松一口氣,心累地抹了一把腦門上出的汗。

“大妹子,你就是姜湘同志是不?”迎面有年輕小媳婦親親熱熱摟上來,

姜湘被她摟胳膊摟得有點懵,低下頭,和她兩眼相對。

小媳婦個頭大概一米五幾,站姜湘面前就跟小冬瓜似的。

她看起來很年輕,二十歲出頭的年紀,面皮生得挺白,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,鼻子周邊長滿了小雀斑,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只鼓鼓的麻雀。

再看她穿著,上身是大紅底色花棉襖,下身是勞動布大肥褲,腳蹬一雙老北京土布鞋,整個就是土裏土氣的裝扮。

姜湘滿頭問號,“你誰啊?我不認識你。”

“哎呀,俺今天中午剛搬進你那床位,俺叫招娣……”她親親熱熱套近乎。

“姜湘妹子,你可真漂亮,皮膚真白這頭發又黑又亮,一眼就能認出來,俺之前就聽說你是咱們廠花嘞……”

一通彩虹屁拍下來,姜湘已經不自覺眉開眼笑了。

下一秒,就聽招娣話風一轉問:“妹子,你退宿手續辦了沒?俺搬到你那張床上,床是搶先占住了,可住宿手續還沒辦實嘞,心裏老是不踏實,中午睡覺都睡不香了……”

姜湘:“…………”

姜湘笑容一秒收斂,沒好氣道:“沒看見我剛從後勤辦公室出來嗎?你再不趕緊去辦手續,被別人搶先了別來找我!”

媽的,敢情那頓彩虹屁也不是白吹的,就指著她趕快騰位置呢。

姜湘甩了甩麻花辮,氣沖沖地回去車間。

下午六點整,下了班,她從車間出來,又看見了這個陰魂不散的招娣。

招娣臉上笑嘻嘻的,上來就和姜湘熱情貼貼,“湘湘妹子,下班了是吧,走,咱們一塊吃飯,去廠區食堂,我請客!”

姜湘快麻了,瞅了一眼不遠處臉色覆雜難言的何麗華她們,打心眼裏不想和招娣扯上關系。

麻煩。

她急忙推脫:“你請我吃飯幹嘛?咱兩又不認識,非親非故的……”

“哎呀,瞧你說的,全國工人一家親嘛!俺現在能搬進宿舍住,全靠你騰出了一張床位,俺想謝謝你!”語氣極度熱情。

大可不必言謝!姜湘真是謝謝她了。

真夠給她拉仇恨的。

她招娣中午才跟董美霞幹了一仗,把人臉蛋都撓花了,現在又過來和她套近乎……

讓董美霞知道,姜湘好不容易得來的清靜日子指定沒了。

想到這裏,姜湘拉下了臉冷漠推脫,“真不行,我對象還在大門口等著接我呢,我沒時間跟你去食堂吃飯,趕著回家呢。”

“真沒時間?也行,那俺下次再請你吃飯!”她還是熱情貼貼。

姜湘招架不住她這般自來熟的熱情,擡起眸,瞅她一臉誠懇的模樣,像是真心實意想請她吃飯……

想了想,勸她道:“你要是真想謝我,回去把你的床單被套拆下來洗洗,記住,要每一處打上肥皂泡泡,搓得幹幹凈凈!”

也算是給304宿舍造福了。

聽她這麽說,招娣瞪眼,“誰跟你告俺的狀啦?俺床褥是埋汰了點,但也沒那麽味兒吶。”

姜湘咳咳。

好不容易擺脫招娣,緊趕慢趕來到廠區大門口。

看見熟悉的人影,姜湘急忙過去,“走走走,快走,別讓我被纏上了。”

梁遠洲黑臉,“誰纏你呢?”

“別提了,是個小媳婦,剛搬進我宿舍床位,不知道怎麽回事非要謝我……”姜湘一屁股坐到自行車上,催促他快點走。

聽到不是什麽野男人纏她,梁遠洲冷靜下來,哦了一聲,騎上自行車,載著她飛快地回去小洋房。

回到家,一進門,姜湘就看見亂七八糟扔了一床的新衣。

“哇,軍大衣!”

“布拉吉!我的布拉吉長裙!”不是不驚喜。

“小聲點,”梁遠洲好笑地噓了一聲,見她高興到快要暈厥過去,摸了摸她軟乎乎的頭發。

“我下午去了趟療養院,從錢老頭那裏拿來軍大衣,又想起來順路,就去了一趟道北裁縫鋪……”

裁縫鋪早已做好了不少新衣裳,貼身保暖的秋衣秋褲,外套工裝褲,就連姜湘最愛的布拉吉長裙,也都做好了。

布拉吉是蘇聯那邊傳過來的樣式。

一到夏天,當下的小姑娘們都時興穿布拉吉,上到電影裏的女主角,下到工廠裏的小女工,都喜歡穿布拉吉。

有一件時髦的布拉吉,足以炫耀好幾年了。

所謂布拉吉,款式其實很簡單,上身是寬松的圓領短袖,下半身就是帶著褶皺的長裙。

裙子面料色澤鮮艷,通常會點綴碎花圓點,格子花紋等等,在一水的灰藍黑服裝裏,顯得格外出眾好看。

姜湘手裏的這一件布拉吉,整片面料是白底淺粉色碎花,腰間另有一抹純白色腰帶,裙子長度到小腿處,不會過分裸露,正是適合日常穿。

只可惜,現在是深冬季節,還沒到穿布拉吉的時候呢。

姜湘迫不及待躍躍欲試,二話不說,把邊上的梁遠洲踢出門去。

“小梁同志,我要試一試新衣服,委屈你在外頭凍一會兒哈!”

話音剛落,只聽砰的一聲悶響,門重重關上了,然後是褡褳扣被扣上的動靜。

梁遠洲無語望天。

耐著性子站在門外等了等,不知過了多久,久到梁遠洲按捺不住想破門而入。

下一秒,門終於開了。

姜湘穿上了布拉吉長裙,兩根簡簡單單的麻花辮被她拆散,重新編成了一根蓬松低馬尾,腦袋兩邊也多了兩縷細細的麻花辮,纏上一圈圈彩色繩帶,一瞬間增添不少異域風情。

她長得本就好看,用心裝扮一番,搭配一身白底淺粉色碎花長裙,更是襯得仙氣飄飄,清新脫俗。

梁遠洲進門時都楞了一下,目不轉睛望著她。

姜湘不敢讓人看見自己偷偷躲家裏穿漂亮衣服,動作極快,一開門就把男人拽進了門,然後關門,反鎖。

全程只露出自己的一顆腦袋。

進了門,才發現屋裏的光線很暗,梁遠洲向窗戶望去,果然看見窗簾被拉的嚴嚴實實,仿佛生怕被人發現什麽一樣。

姜湘還沒來得及穿好鞋,半趿拉著一雙皺巴巴牛津小皮鞋過去,“啪”的一聲開了燈。

燈光亮起,給整間屋子增添了一抹暈黃暖光。

在這樣溫暖的燈光下,姜湘美滋滋地在梁遠洲面前轉了一個圈,裙擺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圓弧,“好看嗎?我第一次穿,就給你一個人看。

“好看。”梁遠洲楞楞地誇。

姜湘不高興,“你倒是多誇幾句啊,呆子!”

梁遠洲沒說話,拉著她的手親了一下,眼神克制。

姜湘敏銳地察覺到危險,不敢瞎撩撥了。

她咳咳兩聲,一只手背到身後,一只手伸出來,正式邀請道:“梁遠洲同志,美麗的姜湘女士親自邀請您跳一支舞,來嗎?”

梁遠洲哪裏會跳舞,但看著眼前仿佛周身散發著光芒的姜湘,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。

姜湘笑著,牽住男人的手,一邊圍著他跳舞一邊唱起了歌,“當當當,當梨花開遍了天涯,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……”

“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,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。”

“湘湘。”

梁遠洲目不轉睛望著她,心想,他永遠不會忘記今夜,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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